陽臺

　　想家的時候，我眼前浮現的第一個場景，就是我家的陽臺。那是我最愛呆的地方。

　　陽臺挺寬敞，正對著西面的丘陵與天空，左面是一堵墻，右面能夠看見街道。日月星辰從那里經過，嬉笑怒罵從那里經過，我的記憶里，存著它們獨一無二的身影。我喜歡飄過那里的每一個季節(jié)和不同的天氣。我能夠拿一張?zhí)僖�，在那里挨著被子曬一下午的太陽，也會拿著一本書，玩著把字句拆開又合起來的游戲。我蜷著身體，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小蟲，沒有人會發(fā)現我�？晌夷苈犚姌窍滦碌赇侀_張的鞭炮響，殘疾人行乞的哀求和叮叮糖的叫賣。灑水車漸近漸遠地唱著生日快樂歌，告訴我時間又過去了。風雨來時，我就將陽臺上的物什搬回房內。然后倚著門框，看陽臺被一點點暈濕。

　　我期盼每個季節(jié)的到來。母親在陽臺養(yǎng)了一盆茉莉，一盆蘭花，一盆薔薇和一大盆矮牽牛，常夏石竹是那里的新客。春天一來，我就在我小小的陶花盆里播下新的花種，等待破土而出的生命。我不明白它們將來會長成怎樣的姿態(tài)，但它們必須是堅韌而溫柔的，如同旁邊的那些，被我們精心照料的花。仲夏之夜，月亮越是明亮，茉莉就越是芳芳。伴著蟬鳴清風，就是一個好夢。別人家的薔薇是六月左右開花，我家的卻偏愛秋天，這特立獨行的性格，總讓我們會心一笑。矮牽牛呢，總是不分季節(jié)地開，那是我見過的，生命力最為蓬勃的花。它們不斷地開花、結籽，仿佛一停下來，就會被世界拋棄了似的。陽臺上的綠植不管不顧地長著，舊葉凋零，又長出新的。管你是陽光還是燈光，它們的花影與葉澤顯得那么好看，展示著一種莫名的精神。它們的根無聲地滋長，盡管只有松土的時候才能看見外面這個，它們想要改變的世界。

　　我期盼風的到來。陽臺的一角掛著晴天娃娃和風鈴，對于它們而言，有風的日子是幸福的。風吹過的時候，我覺得親切，也許因為這博愛的風用擁抱我的方式，擁抱了全世界。仿佛我與萬事萬物的命運都更接近了一些。我喜歡風，喜歡看見風把紙頁吹起、把水跡吹干，喜歡感受風送來的泥土氣息，喜歡風的來去無影。有時候我也羨慕風。自由而不自知的風，帶著人們夢寐以求的自由親近人世間，會給多少苦苦掙扎的人帶來期望與慰藉？我常常是送走了風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陽臺。

　　我期盼夜的到來。在陽臺上，我能夠完整地看見西面的天空。暮色稍沉，我便能窺見那些留意翼翼的星光。我曾聽聞許多有關星座的故事，可惜我除了北斗七星與啟明星，再不能分辨更多。看見完美的事物卻不知其名，我深感無奈卻又暗自興奮。或許，我能夠給它們取一個，只有我自己明白的名字？然而最終我又重歸無奈，畢竟我實在無法一一記住它們的位置。或許今日記得，明日也勉強記得，明年必須是記不得的了。要是給人家起太多名字，豈不是太不尊重了？趴在夜晚的陽臺上，看云朵慢慢地走過，看星月不急不緩地退場，再回頭望一眼屋內橘黃色的燈光，這就是溫柔的歲月吧。朗月當空之時，繁星滿天之時，我常常也生出疑惑，為什么陽臺只喚作陽臺呢？

　　陽臺是多么狹窄的地方。狹窄到世間的風聲鶴唳都走不進來，狹窄到誰都能夠在那里稱王，狹窄到自成一個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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