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房里靜寂如斯。裹在潔白的床單下的太爺爺像個嬰兒,清癯的臉龐蒼白如墻壁。
站在病床前的父親和爺爺早已淚流滿面,我小小的心里也充滿著莫名的憂傷。這個太爺爺,除了些許慈祥,遠不如爺爺可親可愛:他愛講革命傳統(tǒng)故事,雖然孩提時我喜歡黏著他,但到了高年級,面對他夾著玉巖腔的普通話和老舊的故事我卻避之不及;他很嚴肅,只有講故事前的那一剎那才笑意盈盈,很快一抹沉重的悲傷又會罩在他臉上;他有退休工資,但他每年給我們這些孫孫輩的紅包是最少的……然而奇怪的的是,我的父親和爺爺,所有的親朋好友和斗潭村村民,卻對他尊崇有嘉,把他奉為“寶貝”。
“吱”的一聲,門開了,只見大伯手里提著一盞說不出名稱的燈,輕輕的走到太爺爺?shù)拇差^柜前,小心翼翼的擺穩(wěn),用雙手撫了撫,再搖上燈罩,擦亮了根火柴,抖抖索索的把燈點亮了,然后松下燈罩,把嘴巴貼近太爺爺耳朵,深情的呼喚著……
燈芯閃耀,跳躍不停。橘黃的燈光透過燈罩,把四周渲染得朦朦朧朧,恍如一幅憂傷的黑白照片。
驀地,太爺爺?shù)难劬Ρ犻_了,他靜靜地盯著跳躍的燈芯,臉上不知不覺得流淌出笑意。三天來的第一聲“嗯”,把我們從喜悅中拉回現(xiàn)實。
這盞燈真的有些神奇。爺爺看出了我的疑惑,講起了這盞老舊的煤油燈傳奇經(jīng)歷。
80多年前,劉英、粟裕領(lǐng)導(dǎo)的工農(nóng)紅軍挺進師從福建轉(zhuǎn)戰(zhàn)松陽,在我們村周邊山區(qū),建立了浙西南革命根據(jù)地。當時,村里有位畢業(yè)于日本早稻田大學的盧子敬,帶領(lǐng)一幫青幫兄弟毫不猶豫的加入了紅軍。在兩位紅軍領(lǐng)導(dǎo)的教育培養(yǎng)下,盧子敬擔任了松、遂、龍游擊大隊副隊長,帶領(lǐng)游擊隊打土豪分田地,配合紅軍在玉巖一帶與敵人浴血奮戰(zhàn),后被捕,于1935年12月22日在縣城英勇就義。
盧子敬烈士犧牲的時候,太爺爺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。后來,太爺爺當了老師,組織安排他到斗潭村教書。住在盧子敬烈士家里的太爺爺,經(jīng)常聽到烈士子女講起盧子敬頑強不屈的革命故事,深受感動,覺得有責任記下這些有血有肉的的事跡,來教育下一代。
為收集資料,太爺爺省吃儉用,背著挎包,帶著紅薯和干糧,常常穿著一雙草鞋,跑遍了革命根據(jù)地的上百個村莊,走訪了數(shù)十位還健在的游擊隊老戰(zhàn)士。1962年,太爺爺受到了粟裕將軍的接見,將軍勉勵他寫好、講好黨和紅軍的故事。從此,備受鼓舞的太爺爺一發(fā)不可收。太奶媽常埋怨,一個當老師的,穿著雙破草鞋,瘋瘋癲癲的也不知忙些啥,也不知給家里添點什么…….,太奶奶雖然嘴上嘮叨著,但給太爺爺準備的干糧,一刻都不會落下的。
燈芯閃耀,跳躍不停,宛如一個歌者,駐足而舞……
太爺爺?shù)难劭魸駶櫫,臉上竟有了些許紅潤。他艱難地轉(zhuǎn)過頭,望著站在病榻前的我們。他把目光停在大伯臉上,頗感欣慰。
這盞破舊的煤油燈,是他的無價之寶。據(jù)說,是他用一個暑假的勞動從烈士家“淘”來的。這盞燈是盧子敬留學回國途中從杭州帶回的,陪伴著烈士走過許多風風雨雨。在這盞燈下,劉英、粟裕和烈士促膝而談,相見恨晚;在這盞燈下,盧子敬慷慨激昂,向貧農(nóng)宣傳革命…….。這盞破舊的煤油燈,還陪伴著太爺爺走過一些特殊的日子:每到盧子敬烈士的忌辰,太爺爺都會來到村里的紅色教育基地,在烈士遺像前點上煤油燈,然后深情鞠躬,握筆寫作…….。這盞破舊的煤油燈,也點燃了太爺爺?shù)男麄鞲锩募で,幾十年下來,太爺爺出了《紅旗插上安岱后》、《戰(zhàn)斗的一生》等三部革命書籍,還行程上萬公里,為全縣中小學校師生宣講147次,受教育學生6萬人。
燈芯閃耀,跳躍不停,橘黃的燈光,在我的眼簾漸漸蔓延出一片紅色…….
太爺爺收回目光,最后靜靜的落到我的臉上,竟有冬日太陽般的溫暖。他干癟的嘴唇動了動,好像在解釋什么、敘說什么,但仿佛什么都沒說。他又把目光轉(zhuǎn)向煤油燈,不經(jīng)意的發(fā)出了一聲“唉”!
我忽然明白了,深感慚愧。
煤油燈點燃的不僅僅是歲月,更多的是一種精神、一種信仰,就像太爺爺血管里流淌的不僅僅是血,更多的是紅色的信念和頑強不屈的精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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